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亡灵公约

又名《列威治公园的守墓人》

在美国西部靠近加利福尼亚州的地方,有一座不高的山峰,叫列威治山。列威治山的山顶上有一座公园,名叫列威治公园。列威治公园坐落在那儿已经有很多年了,在人们的印象中,这座公园和它依傍的山一起诞生。而今天我们所要讲诉的故事,也将从这座古老的公园说起。

列威治公园与其说是一座公园,还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公墓,葬着方圆几里世世代代的人。不管是万恶的罪人还是地地道道的好人,它都像是打着穷人口号的口袋一律照单全收。我的祖上,我祖上的祖上都在这里安息,几百年过去了,直到现在我成了这座公园的主人。

毫无疑问,我死后也将被葬在这里。

说说我吧,我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,还是个光棍。如果你是一个老光棍,那就意味着你要绝后了,这话一点也不是威言耸听,但我却丝毫不计较。我也想过有个儿子,但一想到他也要像我一样一生都守着这墓地,我就彻底断了这个念头,心想儿子不能和老子一样没出息。可惜的是,我的父亲没有想到这一点。

就不能离开列威治公园,下山去吗?不可以,也没有为什么。从我的祖上,甚至祖上的祖上起,我们家族就世世代代守护在这里,守护着列威治公园。他们告诉我要守在这,但他们从不告诉我为什么,于是千百年过去了,我的祖上,祖上的祖上早已死去,而列威治公园唯一的变化只是十字架越来越多。可笑的是,我不知道哪几座坟墓是他们的。直到后来,我才发现除了守着列威治公园,我也不能干什么了。

虽然我没有妻子,也没有儿子—-很显然,这两者是因果关系,但我并不感觉到孤独。正如我所说,列威治公园是一块巨大的墓地,这儿有的是死人,而到了中午的时候,也会有一些活人来到这里,看看他们死去的亲人。我想,这个世界也不外乎这两种人,要么死了,要么活着,但转而一想,其实不然,我就不属于这两者之一,我是守墓人,离死人最近,离活人不远,大概是属于活死人了。

每到清晨的时候,我都会在园子里打扫落叶,园子很大,落叶很多,尤其是在秋天的时候,我总要花掉三个星期才能打扫完整个园子。而三个星期之后,又会从我原来开始的地方堆积起大片的叶子,活计总是没有完的时候。到了下午,我会拿着一把大剪刀去修剪坟墓上干枯的枝叶或杂草,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拥有这么大的园子有多么幸福,我是说,如果我是一个园丁的话。

到了晚上恐怕是最热闹的时候了,这个时候园子里所有的鬼魂都将醒来。他们在园子里谈生意,做买卖,他们还可以开妓院,雇工人,他们在晚上做一些我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情,但不管他们干什么,只要不违反《列威治公园公约》就行,如果哪一天他们触犯了其中一条,相信我,我会给他们应有的下场。

《列威治公园公约》写在一纸古老的羊皮卷上,是我祖上的祖上传下来的,现在传到我的手上。每个入住列威治公园的鬼魂,都要在公约上按手印,这个仪式将由我亲自监督举行。每个住在列威治公园的鬼魂都十分惧惮它,却又想得到它,因为有了它没就能掌控其他鬼魂的生死。就在昨天晚上,还有一个鬼魂来敲我的门,告诉我他是我祖上的祖上,想从我手上拿走公约,我很高兴的接待了他,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名字从公约上勾掉了,他便从我眼前烟消云散。

他真是太傻了,也认为别人和他一样傻。但今天早上我忽而想明白了,没准他真的是我祖上的祖上,我的意思是我祖上的祖上其实就是个傻子,才会制定出什么狗屁公约,世代守着这个狗屁园子。

今晚没有月亮,园子里很黑,我打着灯笼像往常一样走在园子的小路上,过往的鬼魂无一不停下手中的活计或者脱下帽子像我致敬:“您好,斯科里奇先生。”我习惯性的把右手放在胸前,点点头作为应答。

路边有两个孩子在打架,一个大孩子将个子小的孩子压在下面,抡起拳头就想朝他脸上砸。我瞪了那个孩子一眼,咳嗽两声作为警告,两个孩子看我一眼都吓得跑开了。

老布莱克还在路边摆弄着他的摊子,没精打采的,看来今天的生意不太好。他看见我,高兴的朝我鞠了一躬,说:“您好,我的先生。”

“您好,布莱克。”我看了看他的摊子,大约是一些布匹和生活上的小物什,不过我是用不着的,除非我死了。

老布莱克生前在一个富人家做长工,也是个老光棍,后来他老了,干不动了,那家人就赶走了他,他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成功的死在大街上。现在,有了我的照应,他才能够在列威治公园摆上一个小摊子维持生活。

“嘿,老伙计,最近生意怎样?”我用灯笼的另一头挑开一匹布,那布上的花纹漂亮极了。

“怎么说呢,不算差,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。要不是您的话,我还在睡大街呢,那样简直糟糕透顶。”他一脸诚恳的说。

这样的话我已经听他讲了很多遍了,老布莱克年纪大了就喜欢唠叨,我冲他摆摆手,说:“得了吧,你总是这么说,我都听腻了。听我的话,伙计,你的生意会好起来的,别丧气好吗,会好起来的。”

我不得不安慰他,他沮丧的样子实在让我看不下去。我告别了布莱克,一边往前走一边警告草地上的孩子,如果他们再敢把脑袋拿下来当球踢的话,我会把脑袋踢到园外去,让他们永远都别想捡回来。

路过老桑尼房子的时候,我意外地发现她蹲在自己的十字架上,看上去颓废极了。我不觉担心起来,担心如果她压坏了自己的十字架,那么我就得给她重做一个,我真不愿意那样干。我走上前去,和她打招呼:“你好,桑尼,你看上去可不太好,宝贝。”
虽然叫女人宝贝是我的口头禅,但我叫完就后悔了,桑尼是一个矮胖女人,中年的时候就死了丈夫守了寡,她还有一个儿子,谁都知道他儿子是一个坏胚子,他从来不回家,妓院就是他的家。他们家全给他败光了。总而言之,叫桑尼宝贝让我感觉有点恶心,倒不是我对她有什么偏见,不过谁不喜欢漂亮女人呢?

“求你别管我啦,让我一个人伤心吧。“她说。我敢打包票,她一定是在撒谎,她是希望我安慰她的,女人都是如此违心,她们明明心里是这么想的,可嘴上从来不说。
“嘿,别这样,桑尼,这样你会变老的,快下来吧,拜托啦。”我伸出手去扶她,可她并没有从十字架上下来的意思,这让我很失望。

“我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哟!“完了,老桑妮又要说她那没用的儿子了,她逢人就说这句话,这代表着一大段唠叨的开始,相信我,她能就这个话题拉你说上两个小时。
我不得不连忙打断她。“有这样的儿子不是你的错,你已经教的很好了,桑尼。求你别再说你的儿子了—-快下来吧,别把十字架压坏了。”

“不,不一样,我这次说的和以前不一样。“她连忙解释道(谢天谢地,她终于换新玩意儿了),“昨天晚上我回了趟家,看见保罗带了一群女的回来,他们一起喝酒,在房子里跳舞,把房子弄的乱七八糟不说,他们还干那种事情,你知道的,就是那种事儿。我气急了,恨不得冲他的屁股踢上两脚,可是一点用也没有。我真是伤心透了。”

我抬头看着天空,发现没有月亮的夜空不知不觉又暗淡了三分,一只乌鸦伫立在远处的树枝上,朝我们发出“哑”的叫声。

可恶的老寡妇,我在心里骂道,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,现在的重点已经不再是保罗,而是你竟然敢违反《列威治公园公约》。“你下山去了?”我恶狠狠的盯着她,一字一顿的说道。

愚蠢的老桑尼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她害怕极了,两只乌黑的眼睛在灯光中暗淡下来,肥胖的身子开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
“没有人可以违反《列威治公园公约》”我不得不再次提醒她,“除非是死了两次的人。”老桑尼应该明白我的意思,女人从来都不是傻子,她们可精明着哩。听吧,她声音都颤抖了,这真让我高兴。

”别这样,拜托。”

我从她此刻的眼神中可以知道,眼前的她是都么脆弱,可怜的老桑尼,我把她吓坏了。我承认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怕,不过这正是我希望的,如果我不吓吓她,她就不会断绝我喜欢她甚至甘愿为她殉情这样可笑的念头,事实上,她并不讨人喜欢。

“如果你再不从十字架上滚下来的话,压坏了十字架,就等着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吧。我会这样做的.”我后退一步,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。

老桑尼终于松了一口气,从十字架上跌落下来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”嘿,谢啦,斯科里奇,你知道的,我不会对别人说起这件事了。”

“叫我先生。“我不满意的嘟囔了一句,便准备打着灯笼离开。”“或许等保罗那坏胚子下次来列威治公园的时候,我会替你狠狠的在他屁股上揣上一脚的。“这是我对她说过最后的话了。

今晚的风真大,吹得我的风衣沙沙作响,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出门的时候不戴一顶帽子。可是风再大也不会吹熄我手中的灯笼,如果是在别的地方,它可能早就灭了,但这里是列威治公园,所以它不会。

我走在大街上,不时点着头回应行人的问候。这时侯,旁边一个妇人指着我对她还只有七八岁的女儿说:“听着,爱丽丝,如果你再不听我话的话,就让那个人把你带走。”那个叫爱丽丝的孩子盯着我看了许久,似乎对我很感兴趣,我想如果把她送给我的话,会是个不错的主意,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的。

我对那个妇人微笑了一下,露出仅剩的两颗门牙对她的提议表示十二分的赞同,没想到她看了我一眼,就带着小女孩跑开了。

还有吉姆,他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,每次我打他的店里经过的时候,他总是探出头来,对我喊道:“你好,斯科里奇先生.”吉姆是列威治公园里唯一的黑人(至少目前是这样),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事情。有时候我想,是不是黑人都像他这么热情?我这样问布莱克,布莱克对我说,才不是哩,他只是为了向路人显示他很您有多熟,这对他店里的生意有好处。

今天吉姆在和我打完招呼之后这样说道,“斯科里奇先生,我不得不对你说我墓地的事情了,最近我烦恼的很,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可恶的虫子,他们简直让我寝食难安了,我还听说他们要在我家做巢呢,这简直要让我发疯!”

我拿着灯笼朝他的方向照去,天啊,他实在是太黑了,我都不能从夜色中把他区分出来。“我看得出他们对你很有感情,或者对你的家很有感情,如果你再敢在我身上打主意的话,我会让那些虫子很你一起长眠于地下的。”

吉姆识趣的吐了吐舌头,缩回头去,又或者他没吐,不过谁知道呢。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他以后会乖一点。

不一会儿,我就来到了一家酒吧。这家酒吧并不大,生意还不错,早早地就来了很多人,他们喜欢在这里消磨时光。我的到来,使酒吧的气氛变了很多。有的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,表现出很久没看见活人的新鲜感,还有的人则低下了头,他们害怕我。

我在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来,把风衣脱下来挂在桌旁的扶手上,在我不远的地方就是火炉,炉子里的火烧的正旺。一个面孔生疏的年轻人跑过来,怯生生地对我说,“您好,斯科里奇先生,您的到来真是我们的荣幸。今天你在这里所有的消费都由柜台前的那位先生包了,他一会儿就过来。请问您要点什么?”

我朝柜台看了一眼,就看见了老酒鬼琼斯。他还是那个德性,一边喝着酒一边和女人调着情。此刻被他捏着脸蛋的是一个金发女人,看上去五十出头,虽然已经老了,但可以看出来年轻的时候还算漂亮。我敢对天发誓,琼斯可不止捏了她一个地方。

老琼斯意识到我在看他,用眼睛和我打着招呼,你可以想象的,就是那副令人讨厌的德性。我毫不客气了点了一瓶威士忌,两瓶白兰地,威士忌是在这里喝的,白兰地带走。老琼斯是一个下流胚子,但是他有钱,他是不会在意这些的。如果你既下流,又有钱的话,世界上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情了。事实上,只要是不违反《列威治公园公约》,再混账的事情,他都干过。

我独自一人喝了一会儿酒,老琼斯就过来了,他的司机会知道送那个女人去哪里。
“嘿,斯科里奇,很高兴又见到你。”他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,手里捧着一杯威士忌。“酒怎么样,老伙计?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点的。“

“酒很不错,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威士忌,很合我的口味。“我回道。

“你说的一点都不错,老伙计,这种年代久远的威士忌可是不多了。“他又得意洋洋的抿了一口。

“如果再来一杯那个年代的葡萄酒就再好不过了。“我存心想让老琼斯破费,只可惜他一点儿也不在乎,有钱的下流胚子都不在乎。转眼,服务生又送来一瓶葡萄酒放在我们桌上。

“我想,老伙计,你是该找个女人了。没有女人多孤单啊。“老琼斯说。

“我不需要。”我嘟囔着,说实话,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话题。“我已经六十八了,琼斯。”

“嗨,别丧气,伙计,年龄算什么,干那事只要有力气就行了,就像我这样。”老琼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,脸红的不行。

老琼斯喝了不少酒,在我面前醉话连篇,我独自品着酒不搭理他,心想老布莱克这会儿该收摊了,他总在这个时候收摊。

“找个女人吧,伙计,给你生个儿子,那是再好不过了。他会和你一样是个不错的守墓人的。”老琼斯完全无视我的沉默,继续说道。

听了老琼斯的话,我突然感觉有点恶心,酒都泛起了酸味。

“你是不是喜欢老桑尼?喜欢是不是?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,但老桑尼说你喜欢她。伙计,这可不行,她可给你生不了儿子。老桑尼不漂亮,是个丑女人,你干嘛要喜欢她?”

“够了,够了,我不喜欢她,也不想生儿子,拜托啦,琼斯,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,琼斯。这个话题我一点儿也不喜欢。”我有点胸闷,呼吸都不顺畅了,再这样下去,我非发疯不可。

我给你老琼斯满上威士忌,我得承认这家伙酒量真不错。

“那好吧,我给你说个正事。老伙计,你可能要遇上麻烦了,你说你不生儿子,那《列威治公园公约》由谁来继承?听说元老会针对这个问题已经召开会议了……”

“什么元老会?我不知道!”我插话道。

“元老会就是由园子里一些有权有势的老古董组成的团体,已经形成有一段时间了。他们这次专门针对…….”

“什么鬼东西,我不知道,琼斯,他们压根就没跟我说,你知道,没有我的同意它是不能成立的,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!”

“好吧,是没经过你的同意,老伙计,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?”

“你知道,琼斯,谁都会生气的,他们想要造反。我才是这座园子的主人!”说完,我耸耸肩,示意老琼斯继续说下去。

“元老会针对公约的继承问题召开了会议,那些混账们想得到那份公约,你相信我,他们绝对是这么想的。等他们假模假样的开完了会,就会把结果通知你。事情就是这样。“老琼斯终于说完,惬意的举起了杯子。

我真的是生气极了,他们竟然背地里干这样的勾当。“如果他们还想在这儿待下去的话,就不要搞这些鬼东西。”我恶狠狠地说完,便提起了酒,拿上风衣朝门口走去。这个地方真叫人不舒服。

酒吧外的灯笼还在那里,闪烁着昏黄的光,外面的风越来越大,我用风衣裹紧了身子朝家里走去。我知道老琼斯这会儿也要离开了,他可有很多事儿要干。

剩下的日子还是照常地过,生活不可能总有新花样,习惯了就好,何况我已经习惯了六十多年了。元老会没有来找我,听布莱克说,主意他们早已经拿定了,却没有人敢来通知我。他们就是一群假模假样的懦夫!

一天我在给吉姆翻新土的时候,保罗来了,他来找老桑尼诉苦,说自己这几天睡觉总是不安宁。于是我走上前去,对着他的屁股,拿着铁锹狠狠来了两下,他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。

日子一天天从我身旁溜走,我仅剩的两颗门牙也掉了一颗。我知道我所剩的日子已经不多了,我不怕死,死有什么好怕的,只是这周遭的异样让我感觉害怕。每当夜晚我在床上呻吟睡不着觉的时候,总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影子从我窗前闪过,那是一匹匹潜伏在四周的恶狼,他们像布莱克,像琼斯,还像老桑尼,他们眼中闪烁着饥渴的光,只等我油尽灯枯便会从黑暗中走出来,冲进我的屋子,将我撕的粉碎。

我想是时候给我的公园找个主人了,等我死之后替我守着这片园子。列威治公园不能没有守墓人,公约也不能没有主人。无论你是男是女,多大年纪,只要你有兴趣,在看到这篇文章之后都可以联系我,列威治公园将欢迎你的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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